四月的風掠過家門口的老槐樹,米白色的花苞便一串一串地綴滿枝頭,像落了場輕盈的雪。細碎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,滿院子飄著槐花的清香,藏著我最清甜的童年記憶。那香氣裹著炊煙的暖、露水的涼,總能在某個恍惚的瞬間,穿過鋼筋水泥的縫隙,漫進我漂泊異鄉的夢里。
外婆總說槐花是大自然的饋贈。她佝僂著背踮起腳,竹鉤勾住枝頭時,老槐樹會發出沙沙的回應。我蹲在旁邊小心地把花瓣捋進竹籃,指尖沾滿槐花的清香,抬頭便能看見陽光透過葉隙,在她銀白的發間灑下碎鉆般的光芒。外婆笑著往我嘴里塞朵剛摘的槐花:"含著,比冰糖還甜。"那時的我總以為,這甜會永遠流淌在歲月里,卻不知多年后,這抹甜成了記憶里最鋒利的刃。
最盼著外婆做槐花麥飯。她把淘洗過的花瓣拌上面粉,動作輕得像在給槐花披上紗衣。蒸籠升起的白霧模糊了她的臉,卻清晰了滿屋子的香氣。出鍋時澆上滾燙的油潑辣子,蒜汁混著槐花香在舌尖炸開,酥軟里裹著淡淡花香,連嘴角沾的碎屑都要舔干凈。那時總覺得外婆的圍裙兜著全世界的美味,而槐花的甜,是滲進骨子里的暖——那是被歲月溫柔包裹的安全感,是無論走多遠都想回去的港灣。
后來我背起行囊,從槐花紛飛的小院走向霓虹閃爍的城市。春去秋來,老槐樹依舊年年開花,外婆卻永遠停在了某個瞬間。如今站在高樓林立的街頭,即便能在超市買到真空包裝的槐花,即便在網紅店里嘗到精致擺盤的槐花糕,舌尖卻再尋不到記憶中的味道。有次在城市街角聞到類似的香氣,尋去卻見綠化帶里的槐花蒙著灰,突然就紅了眼眶。原來有些味道,只有在故鄉的風里,在外婆布滿皺紋的手中,在蒸騰著熱氣的老灶臺上,才是世間的美味。
深夜加班時,電腦屏幕的冷光里,總會浮現出老槐樹的影子。槐花簌簌落在外婆的藍布圍裙上,落在我沾滿面粉的手背上。那些被槐花香浸潤的時光,早已化作心底最柔軟的鄉愁。原來有些情感,就像這年年盛開的槐花,無論走多遠,總會在某個溫柔的時刻,帶著故土的溫度,輕輕落進心間,提醒著我:無論走得多遠,故鄉的春天永遠在記憶里芬芳如初。(司燁煒)